【媒體放大鏡】

當七點檔 變成 八點檔

文/蔡坤龍

間七點半,國小三年級的小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,邊吃飯邊看電視,口中啃著一塊媽媽的拿手菜糖醋排骨,吃得滿嘴都是朱紅色的醬汁,眼睛盯著電視上正在播出的一則社會新聞看。

吃飯配屍體

 鏡頭掃過一輛卡在大貨車輪下的機車,已撞得稀爛,接著帶到五公尺外兩個躺在馬路中央的人,他們相隔約一公尺,一大一小,身上都蓋著白布,血跡從白布底下滲出,然後鏡頭停在一個中年婦人臉上,她放聲大哭,旁邊兩個年輕人努力攙扶,婦人兀自嚎哭不停,最後整個人癱倒在地上,兩腳不停地踹,哭得死去活來,最後鏡頭又回到那兩個蓋著白布的人身上。

 「媽媽!」小建高喊,像發現寶藏一樣興奮,「我又看見爸爸的名字在電視上面!」

 小建的媽媽立即從廚房衝出,拿起遙控器,瞬間關掉電視。

 「吃飯配屍體,你爸爸的拿手菜!」她相當不悅,把小建帶回飯桌吃飯。

 晚間八點半,小建的媽媽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,畫面是小燕子在牢獄裡被鞭打的場景,鏡頭停在小燕子的臉上,清秀的俏臉上現出一道道烏黑的傷痕,她每被抽打一下,臉部就抖動一下,可是臉部越抖動,神情卻越堅毅,最後她竟唱起歌來,同囚的夥伴也跟著唱,獄卒越打越狠,歌聲卻越唱越響……。

 電視機前小建的媽媽被這一幕深深感動,拿著衛生紙頻頻拭淚。小建的爸爸坐在旁邊,把跌打藥膏塗在左大臂上,用力猛搓。今天他為了和同業搶那個家屬的鏡頭,左手臂不知被誰的攝影機撞出一道瘀青。

七點檔活像八點檔

 你覺不覺得,現在的電視新聞節目,七點檔越來越像八點檔?

 八點檔是連續劇,劇中人物每每愛到要死不活、恨到歇斯底里、哭到呼天搶地、打到鼻青眼腫,在台灣電視史上,數十年來如一日,大家早已習以為常。

 戲劇的本質是衝突,不管是人與環境的衝突、人與人的衝突,或是人自己內心的衝突,總之有衝突才有戲,衝突越高,張力越大,越有人看。

 新聞不是這樣,新聞的內涵很多,衝突只是其中一種,但我們的七點檔新聞,最近卻漸漸出現戲劇化的傾向,這類新聞姑且稱之為「新聞戲」。

 新聞戲最常見的是武打片,武打片有兩種,一種是行之有年的群眾運動。記者冒著挨打的危險,擠進憤怒的群眾當中,捕捉最真實的鏡頭,絕對是敬業的表現,但是這種新聞作多了,會產生一種現象—群眾運動「秀」的成分,已超越抗爭議題本身,相信這是每個攝影記者都心知肚明的事。

 第二種武打片是最近才發展出來的圍毆嫌犯,場景最常出現在刑案模擬現場,其次是警察局內,主角是被害人家屬及嫌犯,配角是警察。

 戲的開頭先介紹整個刑案發生的始末,高潮在嫌犯出場那一幕,抓狂的家屬從四面八方湧入,拳腳粗暴地落在嫌犯及警察身上,現場一片大亂,直到警方掙扎隔開人群,並大聲威嚇要以現行犯辦人,才殺出重圍,戲的最後來段被害人家屬血淚控訴作為結尾。

 被害人家屬毆打嫌犯宣洩情緒,透過新聞的呈現,對家屬及整個社會或許具有一定程度的療傷作用,但說真的,這是動私刑,是一種反法治精神的行為。媒體報導社會新聞如果踰越尺度,或者太過主觀,常被批評未審先判,其實這種動私刑的行為,不但是未審先判,而且是未審先執行。

 從這個角度來看,被害人家屬毆打嫌犯的新聞畫面,是正面還是負面社會教材,就非常清楚了。

新聞報導成了劇情片

 另一種常見的新聞戲是倫理悲劇片。當人獲知親屬遇害的那一刻,表現出的人性反應是相當真實而令人悸動的,就新聞攝影的角度而言,這絕對是上乘的畫面。但是我們的電視新聞在這方面的表現,卻有點有火入魔了。

 拍被害人傷心嚎哭的臉,可以解釋為鏡頭冷血無情,也可以說是用鏡頭來關心受苦難者的心靈,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。但如果我們的電視新聞動輒用變焦、用慢動作鏡頭來拍家屬的臉,甚至是眼淚的特寫,請問,這是關心被害人?還是把受苦難者誇張的表情,當作一場戲來拍?

 新聞戲除了上述兩類外,還包括宮廷鬥爭片、朱門恩怨片、八卦緋聞片等等,但戲劇化效果都不如社會新聞來得強烈。

 新聞是競爭,但戲劇化的新聞像是一塊沾了太多蜜糖的鬆餅,好看是好看,多吃兩口就會膩的。 (作者為中國時報記者) {MW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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