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記者十年篇】

記者又比新聞對象乾淨多少?

──素質雖有提升、專業仍嫌不足
文/莊佩璋

新聞界的路線像魏晉的九品中正,線分九品,記者由下下之線,拾級而上,至上上之線,然後封筆封官;許多新聞人不以採訪為榮,不以寫稿為樂,只汲汲於名利,只在乎升不升官,這一行載得了年輕人夢嗎?

幾年前讀大學時,有一次到高雄市漁會洽公,受盡科員的官僚氣,正忍氣吞聲之際,一位凶神惡煞進來,趾高氣昂的科員立即陪笑臉,諂媚的言行真令人做嘔。但凶神惡煞不為所動,不斷口出恐嚇之語。我始則痛快,繼則不忍。當凶神惡煞離開,垂頭喪氣的科員一臉尷尬地面對我,吐口痰說:「幹,這些文化流氓。」

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記者,老實說,印象極為惡劣。當時實在想不到會走進這一行。

 十年前,我與戀愛四年的太太要結婚,我太太徵詢父親意見,岳父知道我的職業後說:「何苦嫁個記者?」幸好岳家一向尊重小孩意見,婚姻並沒因此受影響。由此可見記者形象之一斑。

解嚴前記者沒有職業尊嚴

 解嚴前,記者沒有職業尊嚴,它是戒嚴法制的幫凶,新聞與專制是共犯結構,記者幫獨裁者擦脂抹粉,獲得一些「特權」。當時很多記者喜歡在車上擺塊「採訪車」的壓克力牌,聽說警察就不敢拖吊。

 除了「特權」,還有「外快」,有一次,一位商人向監察院陳情,邀請記者餐敘,每人發一袋資料,回家後才發覺袋裡有五仟元禮券,那時我的月薪也不過兩萬伍千元而已,我把禮券寄回去,同線記者私下還罵我「假清高」。

 幾乎各路線記者都會組織記者聯誼會,但聯誼會功能不是協助採訪,而是為記者謀福利。每年年終,聯誼會向採訪單位索取禮品,供會員摸彩,獎額從數千至兩、三萬元。有時,聯誼會也向採訪單位要經費,假考察之名出國觀光。

 有一年,國民大會開會,國代巧立名目,為自己編了一堆出席費。媒體紛紛口誅筆伐。一些國代不服氣的說:「記者還敢罵國大濫編預算?這些預算有些也是記者自己要吃的呀!」

 當場說的記者們頭都抬不起頭來,因為不久前,國大才招待記者到峇里島玩,因一路五星級的享受,團費還比一般團多了近一倍。這些錢當然編在國大預算裡,由納稅人負擔了。

年輕記者自認是正義之神

 我永遠記得國代王應傑罵記者的一段話,他說:「你們這些小朋友,剛離開學校,踏進社會,外面長的什麼樣子都還不知道,就自以為是正義之神,批這批那的,你們自己想看看,你們懂的比新聞對象多了嗎?你們又比人家乾淨多少?你們憑什麼監督我們?」

 老實說,他罵的對,台灣的記者太年輕,新聞界的風氣又壞,剛進來不久,馬上染黑。更可怕的是,新聞界的高流動率,任何一條路線,只要隔了兩年,就「面目全非」,這樣的流動率使記者的專業根本無法累積。

 我常看到一些記者,剛到線上時,發問常讓新聞對象瞠目結舌,無言以對,等到進入狀況,發問中規中矩,寫稿言之有物。也就要「調比較重要的線」或升官了。

 新聞界的路線像魏晉的九品中正,線分九品,記者由下下之線,拾級而上,至上上之線,然後封筆封官。

好記者都走上封筆一途

 說起來,記者的職業生命實在短,除了地方記者外,中央各部會很少看到十幾年資歷的記者,而好記者幾乎都免不了成為行政主管而封筆。

 每次看到CNN播柯林頓記者會,在座記者一個比一個老,都十分感慨,記者的社會地位與記者的年齡是成正比的。要到老記者能存在時,台灣的記者才能有美國記者的社會地位。

 解嚴後,無可否認的,記者的操守有進步,但進步仍不夠,記者的素質有提高,但專業的累積仍嫌不足。

 白曉燕生前最大志願是當記者,但我一直懷疑,她憧憬的是電視主播,還是採訪記者?如果是採訪記者,那表示記者這行確已成年輕人嚮往的職業,則新聞界有望。

 但令人擔人的是,許多新聞人不以採訪為榮,不以寫稿為樂,只汲汲於名利,只在乎升不升官,這一行載得了年輕人的夢嗎? (作者為中時晚報總主筆) {MW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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