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聞引爆篇】

夏珍:女記者受傷害,是整個事情最可悲的地方

──黨政記者不成熟,台灣政治怎麼可能會更好?
採訪/何榮幸
整理/陳素玲

一直到現在,還有女記者不斷在傳新聞圈誰與黃義交有緋聞,顯示很多女記者並不自重,也不尊重別人,跑黨政的記者應該夠成熟、穩重,否則台灣政治怎麼可能會更好……

編按:黃義交與周玉蔻的緋聞案,是台灣近年來最受矚目的社會事件,事件爆發後更引起各界廣泛討論。中國時報政治組主任夏珍接受本刊專訪,從為何揭露這樁政治人物感情私事,自己發稿前是否過度「介入」事件,到事件引爆後媒體、同業反應及女記者的角色反思等,都有極為坦誠的說明。

問:黃義交緋聞案告一段落後,身為最早披露此則新聞的記者,妳的整體感受為何?

嚴肅思考的可能性都沒有

 答:我自己處理完整件新聞後,就休了五天假,原因就是覺得心情很沈重。

 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太嚴肅了,把問題看得太嚴重。但此事的確讓我覺得台灣社會、政壇,乃至新聞圈都很奇怪,過去大家一再批判社會偷窺現象,但我發現新聞界周遭的人似乎更喜歡這種偷窺,為什麼每個人連嚴肅思考的可能性都沒有。

 我很懷疑到底是自己怪,還是別人怪?

 事實上,這件事的話題性太高了,可以談的空間非常大,從私人感情、記者專業到政治人物專業等,都是可以思考的問題。結果發現大家對「何麗玲的床頭櫃」這些話題更有興趣,怎麼會這樣?

 台灣社會真的很糟糕,沒有人肯用腦袋,所以事後心情實在很沈重。

因緣際會引爆新聞

 問:新聞界盛傳,不少媒體曾事先收到周黃緋聞案的黑函,還有一種說法,認為周玉蔻不願將這則爆炸性新聞交給自己曾經待過的聯合報處理,而選擇性交給「對手報」中國時報處理,妳的了解是這樣嗎?

 答:事實上,我是事後才知道有若干雜誌、媒體曾經收到黑函,但我必須說明:第一、中國時報並未收到這份黑函,即使有,以中國時報對於匿名黑函的態度,我們也不會處理這則未經查証的新聞;第二、我並非這項新聞的消息來源,只是報社主管給我這個訊息,叫我去查証,我想不至於是周玉蔻藉機「修理」聯合報這麼複雜。

 這件事之所以會引爆,完全是因為我打電話向周玉蔻求証,並且獲得她本人的証實。一方面因為我是女記者,換成男記者或許無法得到周玉蔻的信任與証實,另一方面我過去與周玉蔻雖然熟,但未熟到可以說體己話的程度。所以這件事完全是因緣際會,也可以說是時機到了。

 周玉蔻親自接電話時,她與省府接觸已經將近十天,卻得不到省府的回應,她心裡也很煩躁,認為省府不重視她,因而決定對外公布。

求証後笑話變成事實

 問:中國時報查証、處理這則新聞的完整過程為何?新聞引爆後,報社高層的反應又是如何?

 答:一開始很單純,今年舊曆年前的元月廿日,報社一位長官要我查證這件緋聞,由於黃義交類似傳聞不只這一件,因此一開始大家還當笑話聊,沒有當真。雖然如此,在長官要求下,還是打了電話給兩位當事人。

 當時黃義交先回電,他的第一個反應是「怎麼可能!」我想也不可能。但隨後又撥電話給周玉蔻,電話接通後,我開門見山的告訴她:「最近注意點,不曉得為何又有傳聞說你與黃義交鬧緋聞。」周玉蔻先是機警的問我的消息來源,隨後又以「不予置評」答覆,讓我覺得很不尋常。

 在繼續追問後,周玉蔻才鬆口的說,她不想騙我,承認她與黃義交確有一段情,而且發生很可怕的事,她覺得黃義交處理感情有問題,她擔心影響省長宋楚瑜等,她說,有時間再與我談,因為有人傾訴也好。

 隔天我再找兩人查證,並告訴黃義交,周玉蔻已經證實,建議他好好處理;電話才放下,立刻接到周的電話,她表示希望能見面,因為她花了四小時寫了一封信給省長,並快遞給省府北辦處主任楊雲黛,然後我們便約了地方見面。

居間勸說希望解決問題

 在了解大致狀況後,我開始居間分別與周及黃電話連絡,試圖勸服兩人私下解決,但卻無法有效勸說雙方。黃義交表示感情不能太勉強,他不接受威脅,他不理解為何周處理感情這麼極端;周玉蔻態度也趨於強硬,但要求我不要讓新聞在年前見報,她希望讓宋楚瑜好好安心為兒子辦喜事。

 至此為止,我明白這條新聞已是不處理不行,在與他們溝通、他們大致認可後,心想如果新聞真的免不了,不如讓我爆發。年初五報社就呼叫我,要我發稿。

 當天晚上,我呼叫周、黃和省府有關官員,告訴他們我準備要發新聞了,我並建議原本休假中的黃義交取消休假,面對問題。其間為免戰火波及無辜,也與黃義交的前妻鄭春悅連繫,告訴她「要上場了,不要驚慌」。

 我原本發的稿量大概是半個版左右,但報社決定要做三版全版,我才寫得更多,隔天新聞引爆後,報社高層大致都認為新聞處理得不錯。

感情私事只有當事人清楚

 問:妳處理這件新聞的過程很特殊,不但先徵得當事人同意,甚至居間希望事情可以私下解決,妳的考量是什麼?會不會認為自己太過「介入」新聞事件?

 答:若以傳統處理新聞觀點,會認為如果新聞一定會爆發,何必勸和?但我的想法是,感情糾紛是黃義交、周玉蔻的私事,事情如果可以解決,黃義交也願意自動請辭,則頂多小幅新聞處理,用其他表面理由交待黃義交的辭職就好了,因此新聞引爆前我一直在兩邊溝通,希望兩人能私下處理,就不必鬧到上報。

 但是我的人生經驗太單純,年紀也比他們小,因此根本勸不動;他們兩人都很好強,所以其間我也很困擾。我跑政治新聞很久,不太管政治人物的私事,也不太注意,因為我相信這種事只有兩個人自己清楚,而且應該可以私下處理,外人沒有權利說什麼,因此始終認為只要兩人處理得好,一切可以就此打住。

 

對自己處理新聞很有信心

 問:妳在「新新聞」周報上也提到,善於操作新聞的周玉蔻可能認為,妳是處理這條新聞的適當人選,妳覺不覺得周玉蔻把你當做操控新聞的「利用工具」?

 答:坦白說,我不認為自己是最聰明的記者,但對自己有信心,也就是不只是周玉蔻的新聞,處理一般新聞,我也比一般記者處理得好;過去處理黨政新聞,我也認為比其他黨政記者好,我對自己有這份信心。

 也有人問我,為何不找其他記者處理這條新聞?但是我認為這類新聞如果找其他記者,例如一位不是很熟的記者去問,他會認為很無聊,為什麼要去問別人的私事。坦白說,我當初打電話,心裡也是想為什麼問這種無聊事情。但當我與周玉蔻連絡後,就不可能將此事轉述給其他記者處理,因為分寸拿捏只有聽過事實的人最清楚。

與周玉蔻「彼此利用」

 至於是否遭周玉蔻「利用」?我認為新聞記者與新聞對象多少有這種情形,問題是「利用到何程度?」,如果認為這個新聞應該發,就沒有「利用」的問題,否則我也可以在新聞做大後,認為是周玉蔻被我「利用」了。

 表面上看起來,周玉蔻沒有「利用」聯合報,但新聞爆發後,聯合報能不報導嗎?這是所有報社都不能不管的新聞。何況我個人在事發後,就放手不管這條新聞,由其他記者去追蹤發揮,所以應該沒有所謂「利用」的問題

 。周玉蔻是非常懂得新聞節奏感的人,如果我完全照她的意思報導,你可以說我被「利用」,但並不是如此;而且周玉蔻雖然有她對人、事、物的看法,但不可能影響省府節奏,更不可能影響新聞走向,例如她的目的是要修理黃義交,但最後大家是以八卦

 新聞來看,很多人甚至對何麗玲的興趣更高,這些都不是她可以影響的。 新聞有其自己的生命,不可能往誰要的方向走,任何想操控新聞的人,最好都有這個認知。當時我寫這個新聞是認為最後一定會爆開,所以你也可以說我「利用」了周玉蔻,所以不能只用「利用」的角度來看,重要新聞事件發生,記者就報導,如此而已。

省府團隊未曾施壓

 問:妳過去在主跑省政新聞時,與省府的關係非常好,省府團隊事後如何看待這件事,有何反應?

 答:我人一直在台北,與省府只能以電話連繫,所以可能對省府團隊的反應較沒有臨近感。我相信事件爆發後,他們的壓力一定很大,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,事件爆發後,我沒有接到任何來自省府的壓力,他們還算蠻尊重,也許是因為我事先的溝通也很足夠。

 問:妳是否擔心這件事會影響你日後與省府的關係?

 答:我一直認為記者應該「看長、看久」,記者如果正派,不會受單一事件影響,所以我不這麼擔心以後新聞關係的變化,否則以後的新聞很難處理。

女記者不自重與尊重別人

 問:很多女記者在這件新聞中被貼上標籤,甚至傳出所謂新聞界「四大金釵」,連妳都在被點名、猜疑之列,妳如何看待女記者形象所受到的傷害?

  答:女記者在這個事件中受到很大的傷害,這正是我覺得最可悲的地方。

 為什麼大家不能肯定女記者發表評論,不是因為她有想法?如果這件事一開始是男記者披露,會有類似的困擾嗎?「女記者」似乎成了特殊身分,這是很奇怪的事,大家似乎不認為女記者具有自主報導權。

 傳聞中的女記者,也許有人是真的,但很多人都不一定有,並覺得很莫名其妙,為什麼會被掃到?日前就有一個跟我很成熟的女記者表示,她也被掃到,對此傳聞非常抱怨,難道只因為她們新聞跑得好,就該被傳說和誰鬧緋聞嗎?這對她們很不公平。

 一直到現在,還有女記者不斷在傳新聞圈誰與黃義交有緋聞,我只能說,這真的是一群人格不夠健全的人。

 更糟糕的是,很多類似傳聞正是從女記者嘴巴中傳出,顯示很多女記者並不自重,也不尊重別人,媒體界只要一直有一些這種人就夠了,女記者就很難受到尊重,這些人真的不知將腦袋放在那裡?

 也許我是一個較嚴肅的人,我認為生活中需要做的事很多,不要每天都把腦袋用在誰追誰、誰喜歡誰,這樣怎麼可能把工作做好?但我發覺身邊好像不少這種人,就如同照理說,跑黨政的記者應該是夠成熟,夠穩重,但還是有類似的一群人,這樣子台灣政治怎麼可能更好?這些都讓我非常感慨。

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麼

 問:妳是台灣媒體中少數女性主管,對女記者不被尊重的現況,有什麼具體改善建議?女記者未來如何提升地位?

 答:我認為很難,因為這不是可以開班授課的事。每個人投入新聞工作的原因、想法不同,你不可能掌控別人照你的意思做,我只能希望一些有思想的人,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;如果新聞工作者都不知道自己從事這個行業的重要性,不知道行事端正的重要性,我不認為女記者可以出頭。

 我真的很希望記者不要每天聚在一起講些碎嘴的話。我自己是黨政記者出身,每天看到一些記者整個腦袋成天在想如何喝玩樂,我不能說自己不喜歡玩,就叫大家都不要玩;重點是,至少工作時要清楚自己的角色為何。 {MW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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