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許悔之
副刊編輯應該要有「中間文學」的概念,把專業學者的書寫「庶民化」,並把傳統作家的寫作「生活化」和「類型化」,使得整個副刊有了議題的取向、文學的興味,和美學的潛能,以及撩撥慣性思維的動力…… |
在一個強調「實用至上」、「數字導向」的時代,身為副刊的編輯人,不免有某種程度的思慮,自己每日所孜孜矻矻從事者,其終極的目標究竟為何?面對眾多隱藏而不見其面目和心思的讀者,副刊之於他們的「實用之處」,又是什麼呢?有時捧讀作家的文稿,為其識見文采而讚嘆的同時,我也偶生恍惚之感。
黃金時代到黃昏時刻
恍惚之感泰半來自於時代的差異。當我自己還是文藝少年的時候,一篇登在人間或聯副的文章,足以讓一個人舉國皆知,洛陽紙貴,此之謂歟!那是報紙三大張的時代,稀少的版面讓副刊成為讀少小數的選擇之一,何況,副刊的文學∮文化面貌所可挾帶的幽微顛覆可能,也成為嚴峻的政治高壓時代,一扇心靈半開的窗、一雙可以偷偷望遠的眸子。
副刊如此的優勢固然令人豔羨,但這景況也像經濟自由化之前的本土產業保護政策;當報禁解除之後,數十年的副刊榮景在數年之間褪色、黯淡,而終於回到了一個版面的「合理」處境:面對閱讀率的挑戰、不再坐享眾多資源的邊緣化過程。
我從八十四年七月到《自由時報》服務,當我開始主編副刊的時候,已然不是這個「專業」的黃金時代,有時更像是絢麗斑駁的黃昏時刻。
這三年內,幾個晚報陸續停掉了副刊,自然震撼了副刊的編輯人和忠實讀者,當版面較少、生命周期(半天)的晚報做此決定的同時,其實也驚醒了副刊的編輯人:獲得一定數量群眾的支持,才是副刊存活之道,副刊不再是「菁英的論述」,而必須沾染或多或少的「民粹取向」。副刊的定位和發展,也必須開始顧慮更多現實的基礎。
中間文學與議題庶民化
讀者想讀什麼?編輯能編出什麼?一場編輯與讀者的角力於焉登場,質與量的辯證。
讀者既然是副刊的群眾基礎,副刊又有著他獨特的歷史傳承,我揣想,編輯人的心念所繫,應該要有「中間文學」的概念吧。意即把專業學者的書寫「庶民化」,將大眾投稿的水準進行提昇,並把傳統作家的寫作「生活化」和「類型化」,使得整個副刊有了議題的取向、文學的興味,和美學的潛能,以及撩撥慣性思維的動力。用淺白的話講,讓副刊有氣質、很好讀,又足以回味。
文化性質的副刊當然不可能成為生活資訊、消費指南,但它應該可以扮演心靈資訊、品味指南,這樣的努力,我想在不同的副刊裡都可以看到。
其實當讀者與編輯相互對話、頡頏的時候,作家反而是最重要的一環,副刊的版面構成,基本上必須仰賴作家的書寫,他們才應該是形塑副刊興味的關鍵因素,這也是為何當我讀到南方朔先生的〈聞香雜錄〉(見於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六日《自由副刊》)一文時,會忍不住讚嘆。
副刊編輯是美麗的行業
做為一位文化評論家,南方朔先生久享盛譽,所析所論擲地有聲;嚴肅冷靜的為文評析,是大眾對他的普遍印象,但當他細膩非常地談「香」憶「人」之時,〈聞香雜錄〉觸及了瑣碎政治(politics of details)的迷人之處──在細節裡開放知覺,標示了差異,並且說服了我們,生命為何值得期待和美麗。此類感官的書寫展示了人文的深度,這也是我所認為不離人間世、既精萃又可親的副刊新書寫之典型。
漁人作家廖鴻基的鯨豚觀察、全面身心障礙者文藝獎的得獎作品、【台灣的心】專欄的作者,以及眾多識與不識的作家、投稿者,他們都讓身為副刊編輯人的我,為自己的工作感覺到興奮和快樂,我也在與同事的討論過程中,彼此有了智識和專業的增長。
在文學和副刊邊緣化的時代,扮演一個副刊編輯,去嘗試各種努力,恍惚中仍有清明,因為,邊緣即是中心。我想,副刊編輯仍然是非常美麗的行業吧。 (作者為著名詩人、自由時報副刊主編){MW}