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人物特寫】

蔡英文的開麥拉恐懼症

────陸委會主委與媒體的互動

文/羅嘉薇


概沒有哪一個政府首長在對記者說︰「我最怕你們」、「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你們都不要來煩我」之後,還不被修理的。蔡英文是異數,她說話時坦率的語氣與含蓄的笑容,襯托出思想的純潔:「無意冒犯,我不過說實話而已。」

 儘管可以理解,但身為主跑陸委會的記者很難不感到無辜。蔡英文從被傳出即將擔任陸委會主委的那一天,就宣稱每天面對媒體是她首先必須克服的心理障礙。就任後她果然被自己可觀的曝光率嚇到,為了不瞄到被記錄的自己,看電視新聞和報紙的嗜好都放棄了。最近她終於走出辦公室和記者們喝下午茶,但一坐下來她就說,「和你們坐在一起,讓我想到和我的學生坐在一起的時候,大家都很尷尬。」

 雖然有很嚴重的開麥拉恐懼症,蔡英文對於媒體在政策宣傳上的功能還是重視的,她上任前聽取陸委會的簡報時,問得最多的就是媒體和國會聯繫。可是當守口如瓶的談判訓練、國安系統出身的背景,碰上陸委會事務官近乎鬼祟行事的保密傳統,蔡英文剛到陸委會時,記者的處境直可以「求助無門」來形容。

 例如六月初,在離島立委的壓力下,小三通的話題開始發酵,蔡英文六月三日毫無預警也刻意隱匿地到金門、馬祖考察當地實施小三通的條件。記者發現常聯繫的官員大哥大那天突然都關機了,行跡不明,但對於發生什麼事,卻摸不著頭緒,直到隔天前線傳來蔡英文視察的消息,才有恍然大悟的感覺。

 然而,星期天回到台北的蔡英文仍然一言不發,幕僚在不勝媒體之擾的情況下,臨時決定召來聯絡處官員寫新聞稿。這篇字斟句酌的稿子費時甚久,傳到各媒體,已經是晚上十點多,主跑記者咒罵連連,也有代班記者悠悠地撩撥:「你們跟陸委會的關係好像不太好喔?」

 就連蔡英文在不在辦公室這件簡單的事,陸委會的回答也經常令記者產生罵髒話的衝動。主委室的機要說她在會內開會的同時,聯絡處可能告訴你她還沒有回來,然後下一刻鐘,他們如釋重負並幸災樂禍地告知記者:「主委已經離開了。」由於陸委會所在的中央聯合辦公大樓出口過多,記者不知從何「堵」起,大家晚上只好和蔡英文家中的答錄機奮戰吧。    

 掌握蔡英文的困難,還發生在她帶有潔癖的遣詞用字,與絕不多露一點的發言特色上。記得從五二○陳水扁就職演說到七月四日立院總質詢起跑這段期間,當被問到兩岸定位和走向問題,蔡英文沒有一句多的話,她說五二○演說「自己可以解釋自己」。

 周延的邏輯和模糊的意指可以創造無懈可擊的效果,蔡英文深諳其道,所以記者常常在聽過蔡英文一場很有啟發性的談話之後,不知道怎麼找到標題。比如,「沒有國統綱領存廢的問題,表示國統綱領仍是政策的有效選項之一」、「不使用『特殊國與國關係』的字眼,不表示它所描述的現象不存在」、「我們不能不知道國統綱領的問題在哪裡,但知道並不表示馬上要挑戰它」。

 蔡英文常用的中性字眼還包括「我們正在尋找、測試各種可能性」、「任何可能性都存在」、「都是有效選項」、「評估中」、「觀念交換中」、「朝樂觀方向看」、「朝有利方向思考」等等,這些標準答案可適用於城市交流、小三通評估、戒急用忍的檢討、一中問題的解套等等。當你問她謝長廷赴大陸的「可能性很低」是不是意味現行規定沒法准,她會俏皮地笑著告訴你:「可能性很低不表示不可能啊。」

 所以最後出現在報端又讓人記憶深刻的,大概是那些指涉比較清楚卻不見得與政策相關的,諸如「蔡英文喜歡開快車」、「兩岸交流可以開二檔」、「橘子不能和蘋果比」之類的花邊。但或許我們也得承認,蔡英文的選擇性沉默,紓解了對岸挑語病找麻煩的衝動。

 看得出來,蔡英文有意重建一開始她和記者間有點適應不良的關係,因此後來陸委會發新聞稿的次數變得很頻繁。舉凡見外賓、立委、監委、跨部會協調,都以新聞稿了事,此外照樣封口,好像這樣足以安撫記者對於面對面溝通的需求。

 陸委會似乎仍處在摸索新聞聯繫方法的階段,不過只要蔡英文走出主委室坐下來,記者們還是很容易被她率真而知性的魅力打動,一如她打動許多螢光幕前的閱聽大眾(儘管她從來不忘記強調這種談話只是純聊天,她不接受採訪,大家也不能報導)。某種程度上,陸委會記者對蔡英文展現的耐性和諒解,簡直是在相互「追求」的兩造間才看得到的。 (作者為自由時報政治組記者,主跑陸委會新聞){MW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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